多田麻美｜邬建安和耿雪──“异形的相”告诉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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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北京的艺术界也将形成一种既雄心勃勃又充实饱满的气象，2025年初我在798艺术区参观的一系列展览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在众多在展的艺术家中，邬建安和耿雪这两位艺术家令人印象深刻，他/她们新作中的“异形的相”别具一格。两位的创作风格从创作早期开始就独树一帜，如今他/她们仍然在不断开辟新天地。

忽然出现的意象

我是在1月初参观的798艺术区，当天即使是一个工作日，园区内也人头攒动，许多画廊都在举办着比我预想中更有野心的展览。不过，在持续了多日的低于零度的气温中，北京冬天的刺骨寒意多少还是有点煞风景，绿意的缺失也给游客的热乎劲儿打了折扣。为了弥补游客的孤独感，798艺术区在整个室外区域举办了一场公共雕塑展。这场名为《凝物为景》的户外展在艺术区内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共展出了12件雕塑作品。由于798艺术区原本就有很多室外雕塑，本次新展出的作品中有些与周围的景观融为一体，让人很难一眼认出，不过，这也让发现这些作品的过程成为了一种更加个人化的观赏体验。

胡庆雁，《父与子》（2017）。［笔者摄］

留下人的痕迹

自2017年参加威尼斯双年展以来，邬建安作为艺术家在世界舞台上的存在感迅速提升。除了在欧洲，美国和中国各地的展览中展示自己的作品，他还在日本的越后妻有艺术三年展，森美术馆以及市原湖畔美术馆展出了自己的作品。截至目前，他的作品已被多个博物馆收藏，其中包括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波士顿美术馆。

此次，邬建安在798艺术区偏锋画廊举办的个展《蓝虎》，借助独特而巧妙的空间分配，充分呈现出了其作品日益多样化的表现形式。

展览空间像迷宫一样被墙壁分割开来，雕塑，玻璃作品，装置和剪纸作品相继出现。参观者仿佛在经历一个旅行故事，可以依次鉴赏每一件作品。

一进入展厅，陈列在入口处的是一件石膏材质的作品，在这些嶙峋的石膏材质之下包裹了一些著名的石膏像，而表面的痕迹是艺术家在石膏凝固之前留下的各种不同情绪状态的手印。

邬建安说：“其实被包裹其中的石膏模型也是人手留下的痕迹，就像绘画，汽车和芯片一样。我们总是努力把自己的痕迹留在世界上，如果没有纯正的“自然”可供我们留痕，我们就会想办法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别人的痕迹上”。

邬建安，《看不见的雕塑》系列（2024）［邬建安摄］

凶猛的当代蓝虎

展览的名称《蓝虎》源自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一篇短篇小说。《蓝虎》的故事梗概如下：

主人公“我”一直对老虎这种动物怀有特殊的敬意和兴趣，“我”因为听信了有蓝虎出没的消息，而来到一个偏远的村庄。出于某种原因，村民们试图欺骗“我”，让“我”找不到蓝虎。然而，为了寻找蓝虎，“我”偷偷爬上了能够俯瞰村庄的山顶。在山顶，“我”发现了一块石头，颜色和“我”梦里看到的蓝虎一样。村民们对带回了石头的“我”充满恐惧。因为，这些石头不仅违背了物理法则，越变越多，还会折磨触碰过它们的人，让那些人焦虑不安，噩梦连连。“我”观察着这些神奇的石头，发现它们时而消失，时而重现。直到有一天，一个盲人乞丐突然出现，拿走了所有的石头然后离开了。

邬建安认为，博尔赫斯的作品传递出了这样的信息：“全然不同的世界之间，存在交叠与渗透的可能”，即使“一个封闭的世界也永远会有遭遇异质世界的机会”。

“蓝虎像是两个不同世界之间交汇的界面，也像是过去与未来之间捉摸不定的现在。我们正身处蓝虎之中，界面之上”。艺术家总结道。

对邬建安来说，现在就是最凶猛的“蓝虎时代”。“或许过往所有的人类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蓝虎，但我觉得，我们正在经历的，可能是人类经验史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刻。我们的时代，这个被科技挤压得越来越接近神话的时代，是所有已出现过的蓝虎中，最大最凶猛的一头”。

“异形的相”们

从入口处向展览空间的左侧走去，就到了展示装置作品的空间。这里摆放着一些标本，看起来像是小型恐龙的骨头，来历不明的一堆骨头以及类似鹿和猴子的动物。乍一看，这些标本与真实的动物很接近，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都是虚构的生物。其中，《猪》和《虎》给人的冲击感尤其强烈，前者在猪标本的臀部嵌入了眼球，后者则是在空间中摆放着一只看似有九个头的毛绒老虎，再透过几面镜子的反射，使整个空间仿佛充满了无数只异形的老虎。

《色》（2024），透过缝隙可以看到的装置，由玻璃钢和银箔制成［邬建安摄］

《色 2》（2024）［邬建安摄］

《鹿》和《虎》　［邬建安摄］

《猪》［邬建安摄］

而在《负空间的老虎》中，老虎的头部被切断后，胴体部分留下一个空洞，观众可以看到老虎的身体内部，并把手伸进去。空洞部分的圆环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接触区，伴随着一种毁灭的感觉，阴森恐怖。顺便提一下，这些动物中只有《猪》是动物剥制标本，《虎》等则是用布和人造毛制成的。然而，这些虚构的动物通过被“标本化”，给人一种它们仿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错觉。真不愧是《蓝虎》，让人体验到了不同世界之间的界面。

《负空间的老虎》（右）和《猩猩》（左）［邬建安摄］

从窥视孔中看到的《负空间的老虎》的头部［邬建安摄］

之所以选择《猪》和《虎》作为创作对象，是因为它们对邬建安来说 “能唤醒很原始的感受”。邬建安说：“那些感受与现实世界有关联，却又深藏着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为了营造出“蓝虎”的真实感，邬还做了一些微调。九首老虎的形象来自中国最古老的地理书《山海经》，本来书中对著名的“开明”兽的描述是：身大类虎，人面九首。但艺术家这次却用了九个虎头代替人面来进行表现。这样做是为了“和其他异质的动物产生更近的关联”。这种对异形程度的细腻控制赋予了想象世界一种“不可能但可能”的微妙现实感，并起到了突出《蓝虎》的效果，即显化了“存在”与“虚无”，现实与幻想，未来与过去之间的临界点。

在旁边的展厅里，则展出了一系列形状各异的双层玻璃头像。所有这些都是想象出来的怪物的头颅，其中一些甚至无法与躯干区分开来。在邬建安看来，这些异形的生物是“失控的象征。也是突破权力规训的符号”。

“他们可能代表着一次巨大混乱造成的创伤，也可能代表着回归混沌重建自由与希望的起点”。邬建安认为，异形怪兽可以同时表达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态度。

展示玻璃作品的空间。［邬建安摄］

《三双眼睛一张嘴》（2024）［邬建安摄安］

毗邻的过去与未来

在展览空间的后方，面对面地展示了邬建安用剪纸技法创作的作品，这种技法他从创作初期就开始运用了。《天行健 四季奔跑之夏》和《天行健 四季奔跑之秋》这两件作品是通过将中国传说中的形象剪成小块并叠加创作而成的。

《天行健 四季奔跑之秋》［邬建安摄］

《天行健 四季奔跑之秋》及其细节（2024）［邬建安摄］

为什么您持续选择中国古代神话作为主题？ 对于这个提问，邬建安的回答是：

“我总觉得神话描写的世界与未来我们将要经验的世界是重合的，书写神话的人们像是在远古时代经历过我们将要经历的事物”。

在邬建安看来，我们世界的发展方向没有脱离神话所描述的内容，反而正越来越接近神话。邬说，“思考和表达神话，对我来说像是在理解未来”。

展览空间的布置也支撑了邬建安对过去与未来，现实与神话之间的界面的表达。展览空间中的特殊装置，如窥视孔，对置的镜子，以及观众和作品之间的狭窄缝隙，使参观者可以从特定角度观看作品，这不仅增强了作品的效果，也使观看体验更加私密和容易沉迷。邬建安说，通过缩小作品的观看角度，他希望“产生更自主的想象”和“引发联想”。

邬建安认为，展览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对光线的控制”。“光线在展览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我希望光线能助力创建不同空间区域的物质感受”。当然，玻璃作品需要突出其透明度，而琥珀和标本等作品在简单的灯光下就会像科学博物馆的展品。如何戏剧化地呈现与作品的相遇，以及如何引导观众进入神话世界的边界，这对曾创作过许多大型装置作品的邬来说是一次技巧的考验，而他似乎取得了令人钦佩的成功。

耿雪的《天妙》展

同样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也参加过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的耿雪，是另一位拥有众多海外粉丝，作品被海内外藏家广泛收藏的中坚艺术家。

在空间站画廊举办的耿雪个展《天妙》上，所有作品都被展示在一个高顶的空间里，而展出的作品被分为三大板块：由瓷器组成的《幽明》系列；由纸和丝绸的作品组成的《河图之蜕》系列；以及《空间・聊斋》系列中的影像作品。

在这个展览中，同样能看到了不少异形的相，但耿雪创作的异形之相似乎是人，或者是具有人形的生命化身，给人一种与现世相对立的感觉，或者让人感觉到与浮世相对置的冥界或天界的存在。

《云间》（2024）［笔者摄］

在邬建安的作品中，观众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历史的时间尺度，与此相比，在耿雪的作品中，从过去到未来的时间线并不重要。正如作品名称《天妙》所暗示的，耿雪的作品取材于中国古老的传奇故事的同时，更明确地指向对永恒的向往。

耿雪的一些陶瓷作品还让人联想到不排斥性爱的宗教思想，就形状而言，它们让人联想到模拟男女交媾的建筑与造像，比如著名的印度克久拉霍（Khajuraho）的建筑物，佛像，以及佛塔。萨满教也是一个重要的主题。而且即使艺术家是人像为原型进行雕塑创作，其中也带有一种仿佛指向天空，追求更高境界的意趣。

投射宇宙

与此同时，展厅前部的，以染色布和陶瓷碎片构成的《河图之蜕》系列作品，让河图，洛书等古代吉祥符号跟当代天文学相呼应。这与展厅后部播放的视频作品《空间，聊斋》也遥相呼应。

早前，耿雪是以《海公子》和《金色之名》等优秀影像作品而名声大噪。而这次展出的《宇宙・聊斋》则调动了更加丰富的媒介，按照作品解释，这次艺术家是希望将《聊斋志异》投射到现代神话中，创造出“寻求脱离现实世界各种规则束缚的逃逸路径”的作品。

无论是在她的陶瓷作品中，还是在她的影像作品中，耿雪描绘的各种带有异相的人物形象，即使是超凡脱俗且存在于尘世之外，也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说它们怀有“怨念”可能不是很恰当，但它们的确具有一种强烈的，接近心灵深处的气场，让人不能不去审视。

另一方面，在展览空间中，那些造型鲜活的人物和异形生物，与前述那些讨论宇宙与无垠的作品相邻同在，无论是在体量感，还是在叙述空间上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戏剧效果给人留下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仿佛宇宙包罗万象的气韵伸手可及，令人回味无穷。

《天妙》展览现场［笔者摄］

《凝物为景》展

展期：2024年12月12日至2025年2月12日
地点：798，751园区（中国北京市朝陽区酒仙路4号798芸術区）

邬建安个展《蓝虎》

展期：2024年12月21日至2025年2月28日。
地点：偏锋画廊（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 798艺术区 B11）
详情：https://pifo.cn/zh/exhibitions/101/overview/

耿雪个展《天妙》

展期：2024年12月14日至2025年3月1日。
地点：空间站（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 798艺术区中一街）
详情：https://www.spacestation.art/%E5%89%AF%E6%9C%AC-%E7%8E%84%E6%87%89%E9%9F%B3%E7%BE%A9-%E5%A4%8F%E9%B9%8F%E4%B8%AA%E5%B1%95

鄔建安 详情：http://wujianan.com/

（校稿協助＝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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